妻子节俭买廉价内衣,离婚后,我在地下钱庄见到她

发布时间:2025-12-12 22:58  浏览量:1

地下钱庄的暗室里弥漫着雪茄和旧钞票混合的呛人气味。刘峰被两个壮汉按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,额头抵着桌沿,视线里只有斑驳的水泥地面。他听见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,清脆,从容,由远及近。

“老板,人带来了。”按着他肩膀的壮汉说道。

那双锃亮的黑色高跟鞋停在了他眼前。鞋尖很尖,皮质看起来柔软而昂贵,边缘一丝灰尘也无。刘峰艰难地转动眼珠,顺着笔直的裤腿线条向上看——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裤,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,再往上,是收腰得恰到好处的同色西装外套,里面是一件丝质暗纹衬衫,最顶上的扣子松开着。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张脸上。

时间仿佛凝固,然后猛地炸开。

“苏……婉?”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。

苏婉微微偏头,示意那两个壮汉松手。她走到桌子后面,坐进宽大的皮椅里,身体向后靠,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。头顶惨白的灯光打下来,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双曾经温顺、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睛。她没说话,只是看着他,目光像手术刀,平静地解剖着他此刻的狼狈:皱巴巴沾着污渍的衬衫,凌乱的头发,青白的脸色,还有那双因为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的手。

“听说你找我借钱?”苏婉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和记忆里那个总是轻声细语、带着点怯懦的调子截然不同。她拿起桌上一个金属打火机,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转动,发出规律的咔哒声。

刘峰的喉咙发紧。一年前,也是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对她说:“苏婉,我们离婚吧。我受不了了,真的受不了。你看看你自己,连内衣都只敢买地摊上十块钱三件的,洗得发硬变形都不舍得换。我带你去见客户,你连杯像样的咖啡都不会点,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。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
那时她是怎么反应的?没有哭闹,没有质问,只是脸色一点点白下去,像褪了色的纸。她低下头,手指绞着身上那件穿了三年、领口已经磨得起球的毛衣,很久才说:“好。”干脆得让他有一瞬间的愕然,随即又被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淹没。他分了她一笔钱,不多,在他看来足够她节俭地生活一阵子。他迫不及待地奔向那个他以为更光鲜、更匹配的世界,和一个懂得品红酒、会挑真丝睡衣的女人开始了新生活。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是你。”刘峰挤出一句话,指甲掐进掌心。巨大的荒谬感和羞耻感几乎要把他淹没。他曾经嫌弃她上不得台面,如今自己却像条丧家之犬,匍匐在她脚下,而她高高在上,掌控着他的生死。

“现在知道了。”苏婉扯了扯嘴角,那算不上一个笑容,“刘峰,叙旧的话可以省省。直接说,你要借多少?做什么用?拿什么抵押?”

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耳光。刘峰想起自己生意刚起步时,她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类似的问题,那时他总是不耐烦地挥手:“跟你说了你也不懂,别瞎操心。” 现在,轮到他来回答,对象却成了她。

“八十万。”他艰难地吐出数字,“我的厂子……资金链断了,有一批货压在港口,急需钱周转。我用……用我现在的房子和车抵押。”他说出最后几个字时,声音低了下去。那房子和车,是用离婚后大部分积蓄和生意上第一笔像样的利润买的,是他新生活的象征。

苏婉轻轻“呵”了一声,声音很轻,却让刘峰头皮发麻。她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,扫了一眼——那正是刘峰被迫填写的借款申请和资产清单。

“西郊那个‘锦绣花园’的房子?去年开盘的那个盘?”苏婉抬眼。

刘峰点头,心里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,她或许会看在……

“那楼盘是我开发的。”苏婉语气平淡无波,“至于那辆车……抵押评估价不会高于三十万。加上房子,按照行规,最多能贷五十万。而且,”她顿了顿,目光锐利,“你外面欠的零星债务,还有供应商的尾款,我大概也知道。就算这八十万给你,也是杯水车薪,填不进那个窟窿。”

刘峰如坠冰窟。她什么都知道!她不仅知道他来借钱,还对他的处境一清二楚!这种被彻底看透、毫无遮掩的感觉,比刚才被壮汉押进来时更让他恐惧。
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……”他语无伦次。

“怎么会做这个?”苏婉替他说完,放下打火机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“刘峰,你以为,离开你之后,我只能拿着你给的那点钱,继续去买十块钱三件的内衣,然后找个月薪三千的工作,勉强糊口,对吗?”

刘峰张了张嘴,发不出声音。他潜意识里,似乎确实这么认为。那个温顺、节俭、甚至有些土气的苏婉,离开了他这个“有本事”的丈夫,还能怎样呢?

苏婉站起身,走到旁边的酒柜,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液体,没有加冰,轻轻晃了晃。她走回桌边,却没有坐下,而是倚着桌沿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
“离婚那天,我拿着你给我的钱,连那个我们住了七年的出租屋都没回。”她抿了一口酒,眼神有些飘远,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,“那笔钱,我分成三份。一份,给我妈交了手术费——对,你从来没认真问过她病情到底需要多少。一份,报了一个金融管理的短期密集课程,还有商务礼仪、形象管理。最后一份,”她看向刘峰,眼底没有任何情绪,“我去了澳门。”

刘峰猛地一震。

“别误会,不是去赌。”苏婉似乎看穿他的想法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近乎嘲讽的弧度,“我是去找人的。找一个当年欠我爸人情,后来在那边做些‘偏门’生意的人。我用那笔钱作为诚意,也作为赌注,请他带我入行。从最底层开始,帮人牵线,记账,看场子……什么都干。”

她的语气平铺直叙,仿佛在说别人的事。但刘峰能想象到,那是一个怎样凶险、黑暗、完全不属于他认知中那个苏婉的世界。

“为什么?”他哑声问,无法理解。

“为什么?”苏婉重复了一遍,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。她走近两步,刘峰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香水味,不是他记忆中廉价洗衣粉的味道,也不是后来那个女友甜腻的香氛,而是一种疏离又强势的气息。“刘峰,你当年娶我,是因为我‘听话’、‘节俭’、‘适合过日子’,对吧?后来你生意有点起色,见过一点所谓的‘世面’,就觉得我配不上你了。我的节俭成了抠门,我的朴素成了土气,我关心柴米油盐成了目光短浅。你想要的,是一个能带出去炫耀的花瓶,一个能听懂你谈论投资和项目的知音,而不是一个只会帮你省钱的黄脸婆。”

她每说一句,刘峰的脸色就白一分。那些他曾经在心里反复咀嚼、并最终作为离婚理由的抱怨,被她如此清晰冷静地复述出来,显得格外刻薄和丑陋。

“我不恨你离婚。”苏婉的语气依然平静,“我甚至要感谢你。是你让我彻底明白,靠节省是省不出尊严和选择的。也是你让我看清,我曾经以为的‘安稳’和‘归属’,不过是建立在别人随时可以收回的施舍上。这个世界,尤其是你想挤进去的那个世界,认的是钱,是权,是你能调动的资源和展现的力量。温柔和节俭?”她轻轻摇头,“那是最容易被践踏的东西。”

她走回椅子坐下,重新变回那个掌控局面的老板。“所以,我选择了最快、但也最险的路。我很幸运,或者说,我够拼命,也够……狠。”她说“狠”字的时候,眼神微微闪了一下,快得让人抓不住,“一年时间,足够发生很多事。我抓住了几次机会,也摆平了几次麻烦。现在,你看到了,这家钱庄是我的。当然,只是我生意的一部分。”

刘峰浑身发冷。他面前的这个女人,陌生得可怕。不仅仅是衣着、气质的变化,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冰冷和强悍。他曾经是她的丈夫,同床共枕七年,此刻却觉得从未真正认识过她。

“那……这钱……”刘峰找回一点声音,带着最后的侥幸和哀求,“苏婉,看在过去的情分上……”

“情分?”苏婉打断他,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,“我们之间,还有那种东西吗?”她身体前倾,手肘撑在桌上,目光如锥,“刘峰,这里是地下钱庄,不是慈善机构。我是生意人。借钱,可以。按我的规矩来。”

“什么规矩?”刘峰的心沉到谷底。

“抵押物价值五十万,你要借八十万,缺口三十万。这三十万,需要额外的担保。”苏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“你前年是不是和人合伙,在城南偷偷搞过一个小型化工作坊?手续不全,污染排放也没达标,后来因为附近居民投诉,暂时关了,但设备场地都还在,对吧?”

刘峰瞳孔骤缩。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,连后来交往的女友都不知道!她怎么会……

“那地方位置偏,现在也不值什么钱,但地皮是你的。”苏婉靠回椅背,“把那块地皮的持有文件,还有作坊的钥匙,交出来。作为三十万借款的抵押。如果到期还不上钱,它们就归我。当然,如果还上了,东西原样奉还。”

那块地皮是他早年瞎投资弄来的,几乎忘了,那作坊更是他急于赚钱时踩过的坑,是个麻烦。他没想到苏婉连这个都挖了出来。

“你……调查我?”

“风险评估,例行公事。”苏婉淡淡道,“对你,只是更彻底一点。同意,就签合同。不同意,”她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壮汉,“门在那边。”

刘峰知道,走出这个门,他面临的将是供应商的起诉,银行的催收,甚至更可怕的后果。他走投无路了。

“……我同意。”这三个字耗尽了他所有力气。

苏婉按了一下桌上的呼叫铃。一个穿着西装、戴着金丝眼镜、看起来像律师的男人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。

“带刘先生去隔壁,把合同条款,尤其是违约条款,给他逐条解释清楚。”苏婉吩咐道,语气公事公办,“确认无误后,签字,办手续。抵押物验收无误,钱会立刻打到他的账户。”

男人点头,对刘峰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刘峰僵硬地站起来,腿有些发软。他最后看了一眼苏婉。她已经低下头,翻看着另一份文件,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冷静而专注,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他命运的对话,不过是她日常工作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。

他被带到了隔壁一个类似小会议室的房间。眼镜男摊开文件,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开始逐条宣读。条款极其严苛,利息高得吓人,违约后果更是沉重。刘峰听着,手心不断冒汗。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,但他没有别的选择。

签字的时候,他的手抖得厉害,笔尖几次划破纸张。眼镜男耐心地等他签完,然后让他出示身份证、房产证、车钥匙,并当场打电话核实。最后,刘峰被迫写下了那块城南地皮和作坊的详细地址,交出了唯一的一把钥匙——他一直放在办公室抽屉深处,几乎遗忘。

“抵押物我们会尽快派人核实。这是借款协议副本,您收好。”眼镜男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,“老板吩咐,八十万已经预留,核实无误后十分钟内到账。还款日期和账户信息上面都有。请注意,一旦逾期,根据合同第7条第3款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刘峰粗暴地打断他,抓起那份轻飘飘又重如千斤的合同副本,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,离开了那栋外表普通、内里让他窒息的小楼。

站在午后的街头,阳光刺眼,车水马龙。刘峰却感觉浑身冰冷,手里的文件袋烫得他几乎拿不住。苏婉最后看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,反复在他脑海里闪现。那不是仇恨,也不是报复的快意,而是一种彻底的漠然。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客户,一段早已删除、不值一提的数据。

他想起离婚前最后那段日子。他抱怨她做的菜总是那几样便宜食材,抱怨她不肯买一套像样的化妆品,抱怨她在他朋友聚会时沉默寡言。他摔门而去,和所谓的朋友在酒吧挥霍,谈论着虚无缥缈的“大项目”,回到家对她疲惫厌烦的脸色视而不见。他记得有一次,他母亲来看他们,私下对他说:“小婉是不是太省了?女人还是要打扮打扮。”他深以为然,却忘了当初结婚时,他正是看中她勤俭持家,不像其他女孩那样物质。

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?是他第一次签下一笔像样的订单?是他第一次被客户带去高档场所?还是他认识了那个笑容明媚、衣着时尚、懂得分辨咖啡豆产地的女孩之后?

他以为是自己进步了,成长了,而苏婉还停留在原地,成了他通往更美好生活的拖累。他用“没有共同语言”、“价值观不合”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,也试图说服她。他给了她一笔钱,以为那是仁至义尽。

现在他才明白,他从未试图去理解她沉默背后的压力(母亲重病,家庭负担),也从未欣赏过她节俭背后为这个小家规划的用心。他只是一味地索取她提供的廉价安稳,又在她无法满足他膨胀的虚荣时,将她像旧家具一样丢弃。

而被他丢弃的“旧家具”,却在最肮脏、最危险的废墟里,把自己淬炼成了锋利的武器,然后,在他跌落悬崖时,成为了那个手握绳索、冷漠地看着他挣扎的人。

手机震动了一下,银行短信提示:八十万到账。

这笔救命的钱,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恐慌。他知道,从签下那份合同开始,他和苏婉之间,某种更危险、更赤裸的关系已经建立了。他不再是她的前夫,而是她的债务人。而债权人,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。

他回头望向那栋灰扑扑的小楼,它沉默地矗立在街角,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,毫不显眼。就像曾经的苏婉。可里面藏着怎样的漩涡和獠牙,只有进去过的人才明白。

刘峰深吸一口气,攥紧了手机和文件袋。厂子的危机暂时缓解,但他知道,真正的麻烦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他不仅要在商场上挣扎求生,还要时刻活在苏婉的阴影之下。他欠她的,不再是一段失败婚姻的情感债,而是一笔白纸黑字、利滚利的金钱债。而后者,显然更加冷酷,更加不容逃避。

他拦了一辆出租车,报出工厂的地址。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后退,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。他闭上眼,苏婉倚着桌沿,晃着酒杯,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气说“我选择了最快、但也最险的路”的样子,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
他突然意识到,离婚时他拿走的,是自由和对新生活的幻想;而苏婉拿走的,是教训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。一年时间,足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,也足够让一段关系,彻底颠倒乾坤。

工厂的麻烦需要他立刻处理,但这八十万带来的短暂喘息,并未让他感到丝毫轻松。相反,一种更深的不安,如同冰冷的藤蔓,悄悄缠住了他的心脏。他不仅担心生意,更担心那个已经变得陌生而强大的前妻。她真的只是按“行规”办事吗?那块不值钱的地皮和麻烦的作坊,她为什么要特意点出来作为抵押?她到底想做什么?

出租车停在厂门口,刘峰付钱下车。看着眼前有些陈旧的厂房,想到里面焦急等待的工人和一堆烂摊子,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。无论如何,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。

他走进办公室,财务和几个骨干立刻围了上来,七嘴八舌地说着港口、供应商、客户催货的事情。刘峰举起手,示意大家安静,扬了扬手机:“钱到了,一部分。先把最急的港口费用和原料款付了,让生产线动起来。”

众人明显松了口气,气氛稍缓。刘峰坐下来,开始处理积压的文件和电话,暂时将地下钱庄和苏婉压到脑海深处。他必须撑住,必须让厂子活过来,才能有机会还上那笔债,才能……才能在她面前,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。

接下来的几天,刘峰像上了发条一样连轴转。八十万解了燃眉之急,生产恢复,第一批货终于顺利发出,收回部分货款,勉强维持住脆弱的资金流。但他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,市场环境不好,竞争激烈,厂子的根本问题并未解决。他需要新的订单,需要更稳定的现金流。

而每到夜深人静,疲惫不堪地躺在办公室沙发上时,地下钱庄的那一幕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。苏婉的眼神,苏婉的话语,苏婉那截然不同的模样。他鬼使神差地开始搜索关于地下钱庄、关于本地灰色地带生意的零星信息,越看越是心惊。他也尝试打听苏婉的消息,但这个名字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,他从前生意圈里的人,对此一无所知,或者讳莫如深。她就像隐入了水面之下,只在特定时刻,对特定的人,露出锋利的冰山一角。

一周后的下午,刘峰正在和客户通电话,试图争取一份至关重要的订单。秘书内线电话切了进来,声音有些紧张:“刘总,有两位先生找您,说是……‘鑫源评估’的,来核实抵押物情况。”

刘峰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
“请他们到小会议室稍等。”他稳住声音,对客户匆匆交代几句,挂了电话。

来的两个人,一个正是那天在地下钱庄见过的眼镜男,另一个是身材魁梧、面无表情的年轻人,手里提着一个小型仪器箱。他们出示了证件和一份盖有“鑫源财务咨询”公章的文件,要求查看刘峰名下车辆的实物和相关证件原件,并要去城南那块地皮和作坊现场勘查。

刘峰配合着。验车过程很快,年轻人里外检查,拍照,记录车架号。眼镜男则仔细核对了行驶证和登记证。

然后,他们要求刘峰带路去城南。

车子驶向城市边缘,道路越来越窄,两旁是杂乱的仓库和废弃的厂房。刘峰的心情也如同这环境一般,沉郁而纷乱。那块地皮和那个小作坊,是他不愿提及的失败印记。

到达目的地。那是一片用破旧砖墙围起来的区域,里面有一栋低矮的地皮比刘峰记忆中的更加荒芜。杂草几乎有半人高,几处低洼地积着前几天下雨的污水,泛着浑浊的绿光。那间小作坊——其实更像一个简陋的棚屋——歪斜地立在角落,铁皮屋顶锈蚀了大半,露出黑洞洞的内里。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淡淡霉味。

眼镜男推了推眼镜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示意同行的年轻人开始工作。年轻人打开仪器箱,拿出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测量设备,还有相机和记录本。他先是绕着地皮边界走了一圈,不时停下来用仪器测量、拍照,记录下围墙的破损程度、地面的坑洼、杂草的覆盖面积。然后,他走向那个棚屋。

刘峰站在一旁,看着他们一丝不苟地工作,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。这不像普通的抵押物核查,倒像是在进行某种……资产评估,或者说,是在为某种处置做最详尽的准备。他想起苏婉那天在地下钱庄说的话:“按规矩来。”规矩是什么?是利滚利到他还不起,然后名正言顺地拿走他的一切?

“刘先生,”眼镜男走到他身边,声音平淡无波,“这块地皮的产权证,我们需要核对一下具体边界和附着的简易建筑是否在登记范围内。另外,这间……建筑,内部结构我们需要进去看一下。”

刘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产权文件复印件递过去。眼镜男仔细看着,又对照着年轻人正在测量的实际范围,眉头微微蹙起。“刘先生,根据图纸,这个棚屋的位置,有一部分似乎超出了您登记的土地使用范围,可能侵占了旁边一点公共区域。当然,这只是初步目测,具体需要专业测绘确认。”

刘峰心里一沉。当年弄这个作坊时匆匆忙忙,很多手续都不完备,边界也是大概其圈起来的,确实可能存在这种问题。这在平时或许没人追究,但在眼下这种“按规矩”办事的时候,任何瑕疵都可能被放大成致命的漏洞。

年轻人已经撬开了棚屋那扇几乎要散架的木门,灰尘“噗”地一声扬起。他捂住口鼻,打开手电走了进去。里面传来他走动时踩到碎砖烂瓦的声音,还有偶尔的拍照闪光。

过了大约二十分钟,年轻人才灰头土脸地出来,对眼镜男摇了摇头,低声说了几句。眼镜男听完,转向刘峰,语气依旧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意味:“刘先生,内部结构损毁严重,主体木料腐朽,铁皮屋顶大面积锈穿,无任何保留或修复价值。结合可能的边界问题,这块抵押物的实际评估价值,可能会远低于您借款时的估值。”

刘峰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。“当时……当时钱庄的人看过,说可以的……”

“那是当时的初步判断。”眼镜男打断他,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,“我们‘鑫源’接手后,需要对所有抵押物进行规范化、精细化的重估。这是流程,也是对资金安全的负责。最终评估报告出来后,我们会正式通知您。如果价值不足,您可能需要补充抵押物,或者……提前部分还款以降低风险敞口。”

补充抵押物?他哪里还有?提前还款?他现在连利息都凑得艰难。

回程的路上,车内的空气几乎凝固。刘峰几次想开口询问苏婉是否知道这些,或者这“规矩”是否就是她的意思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问什么呢?问她是否在刻意刁难?她完全可以甩出一堆专业的、合规的理由,把他堵得哑口无言。

两人把他送回公司楼下,便驱车离开,没有多余的一句话。

接下来的几天,刘峰是在焦灼的等待和徒劳的奔走中度过的。他试图寻找其他融资渠道,哪怕利息高些,也想先把地下钱庄的窟窿堵上。但“鑫源评估”的人来访过后,仿佛一个信号,他生意失败、深陷债务的消息在小范围内不胫而走。从前称兄道弟的朋友,此刻电话不是忙音就是敷衍;银行更是直接将他拒之门外;连一些小额贷款公司,在简单调查后也婉拒了他的申请。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泥潭,越是挣扎,陷得越深。

他再次想起了苏婉。那个曾经被他认为只会节俭、带不出去的女人,如今却成了掌握他命运咽喉的、神秘而冷酷的债主。他搜肠刮肚地回忆过去,试图找出蛛丝马迹,证明她早有预谋,或者证明她现在的行为是出于离婚的报复。但回忆里的苏婉,除了节俭得让他厌烦,除了最后离婚时的沉默和干脆,似乎并无异常。她就像一口古井,表面平静无波,深处却不知隐藏着什么。

一周后,正式的评估报告和“鑫源财务咨询”的通知函同时送到了刘峰手中。报告用冰冷的数据和专业的术语,将他的车、地皮、作坊贬得一文不值。结论是:现有抵押物价值不足,风险过高。通知函要求他在十五日内,要么追加价值不少于借款本金百分之五十的合规抵押物,要么偿还相当于借款本金百分之三十的款项,否则将启动抵押物处置程序,并追究其违约责任。

白纸黑字,公章鲜红。像一把冰冷的铡刀,悬在了他的头顶。

刘峰盯着那份通知函,手指捏得发白。追加抵押物是绝无可能了。还款?百分之三十的本金,加上这段时间滚动的利息,是一笔他根本无法筹集的巨款。处置抵押物?那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仅剩的、可能翻身的依仗——那辆车是他出门的必备,那块地皮再破,也还是个资产。

走投无路。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。

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名字:苏婉。不管她是不是幕后老板,她至少是“鑫源”里能说上话的人,是唯一一个与他有过深刻交集、或许……或许还能有一丝余地的人。尽管这想法让他感到无比屈辱和荒谬。

他找不到苏婉的联系方式,也不知道她会在哪里出现。他唯一知道的,只有那个地下钱庄的地址。

第二天傍晚,天色阴沉,刘峰再次来到了那栋老旧写字楼下。与上次不同,这次他心中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悲凉。他乘电梯上楼,穿过那条安静的走廊,停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。

深吸一口气,他敲了敲门。

开门的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壮汉。看到是他,壮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但没说什么,侧身让他进去。

里面的格局似乎有些微调,但那种压抑、隐秘的氛围依旧。眼镜男不在,只有两个看起来像是文员的年轻人在电脑前忙碌。壮汉示意他稍等,然后走进了里间。

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刘峰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。他打量着这个房间,试图找出更多关于苏婉的痕迹,但一无所获。这里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、有点神秘的财务公司办公室。

几分钟后,里间的门开了。

出来的不是壮汉,而是苏婉。

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,里面是丝质白衬衫,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。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,嘴唇是淡淡的豆沙色。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,步履从容,气场强大。与一年前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、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的家庭主妇,判若云泥。

看到刘峰,她脚步微微一顿,眼神平静无波,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,或者一个……普通的、陷入麻烦的客户。

“刘先生,”她开口,声音清晰而职业化,“听说你找我?”她走到办公桌后坐下,将文件夹放在桌上,双手交叠,看向他。

那声“刘先生”像一根细针,轻轻刺了刘峰一下。他喉咙有些发干,准备好的话在舌尖打转,却难以出口。面对这样的苏婉,他那些关于过去、关于情分的想法,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。

“我……收到了评估报告和通知函。”刘峰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
“嗯,流程是这样的。”苏婉点点头,语气平淡,“有什么疑问吗?报告是由专业评估机构出具的,数据翔实,结论客观。”

“我知道……”刘峰艰难地说,“但是……苏婉,看在我们过去……”

“在这里,请称呼我苏总,或者苏女士。”苏婉打断他,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,“公事公办,对大家都好。”

刘峰的话被堵了回去,脸上火辣辣的。他握了握拳,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慌乱。“好,苏总。我知道规矩。但我现在的处境,确实无法满足通知函的要求。追加抵押物我没有,还款……短期内也筹不到那么多钱。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?或者,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?”

苏婉静静地看着他,那双曾经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眼睛,此刻深邃得像寒潭,让人看不透情绪。她没有立刻回答,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。

“刘先生,”她缓缓开口,“‘鑫源’有‘鑫源’的规矩。每一笔资金都有成本,每一个环节都有风险控制。你的抵押物价值严重不足,这是客观事实。宽限,意味着资金占用成本增加,风险持续。这对其他合规的客户不公平,对公司运营也不利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不过,”苏婉话锋一转,刘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。“考虑到你曾经是……熟人。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,但走不走,在你。”

“什么路?”刘峰急切地问。

苏婉打开桌上的文件夹,抽出一份文件,推到刘峰面前。“这是一份债务重组协议。根据你目前的总负债(包括本金、利息、违约金),结合重估后的抵押物价值,我们拟定了一个方案。你的车、地皮及其上附着物,正式作价转让给‘鑫源’指定的接收方,抵扣部分债务。剩余债务,转为分期还款,期限三年,利率……会比之前低一些,但需要你提供新的担保。”

刘峰快速浏览着协议条款。车辆和地皮的作价低得让他心头发凉,几乎只有他心理价位的一半。但比起被强行处置,似乎又多了点“协议”的意味。剩余债务的金额依然庞大,分期三年,每月的还款额对他目前毫无起色的生意来说,仍是沉重的压力。新的担保……他哪里还有担保?

“新的担保是指?”他抬头问。

“个人无限连带责任担保。”苏婉清晰地说,“或者,有稳定收入和资产的第三方担保。当然,后者对你来说可能更难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如果你接受这个方案,签署协议,我们可以给你三个月的缓冲期,这三个月只需偿还正常利息,本金分期从第四个月开始。同时,我们不会启动对你的其他追偿程序,给你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去筹钱、去想办法。”

这听起来像是一根救命稻草,但稻草的另一端,依然拴着沉重的巨石。转让掉仅有的资产,背上长期的、受法律严格约束的债务,还要签下可能让他未来几年甚至更久都翻不了身的个人无限担保。

“这……太苛刻了。”刘峰涩声道。

“刘先生,”苏婉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锐利地看着他,“这是基于你目前状况和抵押物价值,所能给出的最优化方案。商场如战场,落子无悔,承担后果是基本规则。你当初选择来这里借款,就应该预见到各种可能。离婚时,你嫌弃我节俭,认为我配不上你的‘成功’,现在,你的‘成功’又在哪里?”

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,精准地刺中了刘峰最不愿面对的痛点。他的脸瞬间涨红,又变得苍白。他想反驳,想质问,却发现无从辩起。是的,是他先抛弃了那段婚姻,是他先否定了她的价值。如今,位置调换,他成了需要仰视她、祈求她网开一面的人。

屈辱、悔恨、不甘、绝望……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。

苏婉看着他变幻的脸色,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但快得让人抓不住。她重新靠回椅背,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。“协议你可以拿回去仔细考虑。三天内给我答复。超过三天,我们将按原通知函执行。”

她按下内部通话键:“小陈,送刘先生出去。”

那个壮汉应声而入,做出请的手势。

刘峰知道,再待下去也无益。他拿起那份沉重的协议,最后看了一眼苏婉。她已低下头,重新翻看起桌上的文件,侧脸线条清晰而冷漠,仿佛刚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。

走出那栋大楼,天色已完全黑透,华灯初上。刘峰站在街头,看着车水马龙,霓虹闪烁,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。手里的协议沉甸甸的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
他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不觉走到了以前和苏婉共同生活的小区附近。那里变化不大,熟悉的便利店,熟悉的花坛。他想起很多个傍晚,苏婉系着围裙,在厨房里忙碌,计算着每天的菜钱;想起她拿着超市促销单,仔细比对价格;想起她穿着那件穿了多年的旧睡衣,在灯下缝补他的袜子……那些他曾觉得琐碎、乏味、甚至丢脸的场景,此刻却带着一种遥远的、令人心酸的温暖。

他那时眼里只有自己的生意、自己的面子、自己的“成功”,何曾真正理解过她那份节俭背后的艰辛与支撑?又何曾看到过,她平静外表下可能隐藏的、他从未了解过的另一面?

如今,她撕去了那层温顺节俭的外衣,露出了锋利而强大的内核。而他,却从自以为是的顶峰,跌落至债务的泥沼,需要向这个他曾轻视的前妻乞求一线生机。

命运仿佛开了一个残酷而讽刺的玩笑。

三天期限,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。刘峰彻夜难眠,反复权衡。签了协议,意味着承认失败,背负长期枷锁,但或许能赢得喘息之机,保住基本生活,避免立刻崩盘。不签,三天后“鑫源”启动处置程序,他将迅速失去一切,甚至可能面临更激烈的追债手段,后果不堪设想。

他咨询了仅剩的、还算有点交情的律师朋友。朋友看完协议,叹了口气:“条款确实很严,尤其是个人无限担保,风险极大。但……从你描述的情况看,对方在法律和事实上都占尽优势。不签,你的损失可能更快、更彻底。这像是……对方算准了你的底线,给出的一个‘不得不接受’的方案。”

算准了底线……苏婉吗?

第四天上午,刘峰再次出现在“鑫源”的办公室。他眼窝深陷,胡子拉碴,比前几天更加憔悴。

苏婉似乎预料到他会来,已经在等他。她今天换了件烟灰色的羊绒衫,气质少了几分凌厉,多了些沉稳,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。

“考虑好了?”她问。

刘峰将那份已经签好字、按了手印的协议放在她桌上,声音沙哑:“我签。”

苏婉拿起协议,仔细检查了他的签名和手印,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公司的公章,郑重地盖了上去。整个过程,她一言不发,专业而利落。

盖完章,她将其中一份协议副本递给刘峰。“协议生效。相关资产过户手续,我们的法务会联系你办理。第一期利息,请在月底前支付。还款账户信息在协议附件里。”

刘峰接过那份决定了他未来数年命运的纸,感觉手心一片冰凉。

“苏婉……”他忍不住再次开口,这次没有称呼“苏总”。

苏婉抬眸看他。

“你……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?”刘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,“你经营着这样的生意,却在我面前装了那么多年……离婚,是不是也正合你意?”他想问,这一切是不是她的报复。

苏婉静静地看了他几秒,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,那笑容里没有温度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疏离。

“刘峰,”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,声音平静无波,“过去的事情,没有讨论的意义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,有自己的选择,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你选择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,我也只是在我选择的路上走下去而已。至于这里,”她环顾了一下办公室,“不过是另一条赛道,另一种活法。谈不上早知道,也谈不上报复。只是恰巧,你现在需要这里的规则,而我,恰好是维护规则的人。”
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背对着他,望着窗外城市灰蒙蒙的天空。“协议已经签了,就往前看吧。努力还债,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。这个世界,不会因为你是谁的前夫,就对你格外开恩。”

说完,她按下了通话键:“小陈,刘先生要走了。”

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。

刘峰知道,再问什么都是徒劳。他捏紧了手里的协议副本,转身,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房间,走出了这栋大楼。

站在楼下,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窗户。玻璃反射着天光,什么也看不见。

他不知道苏婉这些年经历了什么,才变成如今的模样。也不知道她此刻站在窗前,是否也会想起过去,想起那段他视为累赘、她却可能默默承受一切的婚姻。

或许,她真的只是恰巧成了他的债主。又或许,命运这张网,早已在无数个他忽视的细节里悄然织就,直到今天,才骤然收紧,让他看清全貌。

寒风刮过,刘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。前路漫漫,债务如山。而那个曾与他同床共枕、被他轻易舍弃的女人,已经远远地、高高地站在了另一个世界,冷静地俯视着他的挣扎。

他失去了婚姻,失去了财产,如今,连最后一点尊严和主动权,似乎也在这份协议里被剥离殆尽。

未来会怎样?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从今天起,他必须为了生存,为了那份沉重的债务,在这个冰冷而现实的世界里,重新开始挣扎。

而关于苏婉,关于那段失败的婚姻,关于这戏剧性而残酷的重逢,都将成为他心底最深、最复杂的一道刻痕,在无数个深夜,隐隐作痛,提醒着他曾经的选择,和如今必须承受的一切。

城市依旧喧嚣,人流如织。没有人注意到,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,刚刚签下了一份怎样的人生契约,也无人知晓,他与那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女债主之间,曾有过怎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。

生活,就这样带着它全部的讽刺与真实,滚滚向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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